064

窗外有蟲鳴的聲音, 像是知了在叫。

躺在床上的女孩動了動，慢慢睜開雙眼，楞楞直視頭頂上的天花板。

“醒了？”

磁性的嗓音在旁邊響起, 伴隨一聲拉開椅子的聲音。

簡穗扭過頭，看到了坐在床邊椅子的謝又南。

男生對她說：“要不要睡一會？還早。”

夏日的天色亮得快，現在才剛過六點，就已經大亮了。

簡穗傻楞了片刻。

因為剛睡醒而遲鈍的大腦開始慢慢運轉。

她想起了這是醫院的休息室。

“不……”簡穗雙手撐床坐了起來，“我要起來了。”她得去看看他們的情況。

謝又南知道她在擔心什麽, 沒有阻止。

簡穗掀被下床，走進衛生間洗漱一番。

出來的時候, 謝又南給她遞了一瓶牛奶和一個海綿蛋糕：“吃點東西。”

簡穗看了謝又南一眼。雖然剛睡醒沒什麽胃口, 但是這樣簡單方便的食物吃起來完全不費時, 正好可以填一填肚……

“謝謝。”這個人大概是知道她一整天沒吃東西，所以特意準備了簡單的食物。簡穗不想謝又南擔心, 把牛奶和蛋糕接了過去，張嘴咬了起來。

嘴裏咀嚼著, 她含糊地問：“你呢？不吃嗎？”

“我還有。”投餵了小女友，謝又南也從放在桌子上的塑料袋裏取了一個面包吃起來。

簡穗見狀, 安下心來。

那塊海綿蛋糕吃完, 再配合一瓶牛奶, 讓簡穗饑餓過頭的胃稍微緩和下來。

一看時間，還未到六點半。

簡穗簡單洗過手，跟謝又南說：“我去看看明……他醒過來沒。”

謝又南：“我陪你。”

簡穗思索了一下，本來想讓他留在這裏就好, 但是有讓他陪著，心情會放松些，遂點了點頭。

二人走出房門前，簡穗想起明正晏和明裘勝都反對她和謝又南見面。

怕爺爺見到謝又南生氣，又有些擔心會影響到明正晏的情況，更擔心他們擺出臉色給謝又南看。她停住腳步，猶豫了一下，語帶歉意地說：“待會你就在門外等我一下好不好？爺爺他們……不讓我和你交往。”

換了是平時，她就拉著謝又南走了。可如今明正晏剛做完手術，爺爺年紀大了剛承受了兒子病重的刺激，她到底沒心大到隨便亂來。

當然她也不想委屈了謝又南。他來了醫院她很高興，讓她整個人都放松不少，他對她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對不起啊，”簡穗語氣有點沮喪，“我讓你做奇怪的事。”

謝又南看出簡穗的歉意，他眸色微閃，牽起簡穗的手，低問：“那你怎麽想？”

“我和你的事，是我們倆的事情。”簡穗認真地道，咳了一聲，“就算、就算他們不讓，我也不會、不會……”

看著小女友略紅的臉頰，謝又南微微一笑。少女坦率又可愛，換了平時，他肯定要逗一逗的，但現在的環境不允許逗弄太過，他有些遺憾地換了話題：“……他怎麽樣？”

簡穗知道他在問明正晏。

“手術成功了……但需要修養，而且……也可能還會覆發。”她情緒有些低落地道。

她現在還是不想面對明正晏，可是這兩天看他虛弱蒼老的模樣，那些無處發洩的怨憤好像離開了她的身體，變得沒那麽重要了。

事實上，雖然她不想承認，但陸以陵給她發了明正晏的病歷單後，她就不爭氣地動搖了。

明正晏想瞞著他的病情，就連爺爺雖然想讓她放下，但因為顧慮兒子，也是語焉不詳的樣子。如果不是陸以陵，她大概到了這個時候還被蒙在鼓裏。

明正晏以為這是贖罪。

這次他要是沒有被搶救回來，那她……

謝又南抱住簡穗，安慰情緒低落的小女友：“會沒事的。”

簡穗圈住謝又南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口，慢慢地點了點頭。

“我還是討厭他。”

她悶聲悶氣地說，聲音壓在謝又南的胸口，“……但我不希望他就這樣死了，他得活著。”

“嗯。”

謝又南感受著胸前衣服滲入了少女不想被人看到的濕潤，他的手指插入簡穗後腦的頭發，緩慢摩挲著，“……我知道。”

二人安靜相擁。

短暫的脆弱過後，簡穗眼底的水霧已經盡數抹在謝又南的衣服上，擡起頭又恢覆到平時帶點倔強的神色，“好了，我們過去吧。”

謝又南拉住她：“……你沒有其他話想跟我說？”

簡穗一楞：“什麽？”

謝又南神色如常，連語氣也是平緩無波：“現在這個情況，如果你想回京都念大學……”

“小姐！”玲姨急匆匆地跑過來，打斷了謝又南的話，“先生醒了！”

……

明正晏醒了。

他看到簡穗進入病房，神色閃過一絲波瀾，努力擡了擡插著針的手，想要揭開氧氣罩。

“亂動什麽。”明裘勝罵罵咧咧，按著他的手不讓動，怒其不爭，“你這家夥真是沒有用，身體比你老爸還糟糕，你丟不丟臉啊！”

他雖然罵人，但是眼眶有些紅紅的，努力強忍著，一直板著臉。

幸好上天垂憐，沒有讓他白發人送黑發人。

病房裏，因為明正晏醒了，明裘勝、簡穗、明霏以及陸以陵都在。

“爸，對……對不起……”明正晏有些艱難地說話，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他剛做完手術，身體不能隨便動彈，只好用眼睛一直盯著簡穗。

明裘勝見狀，暗嘆了口氣，朝站在門邊的簡穗招招手，“穗穗過來。”

簡穗頓了頓，慢步走到床邊。

她低頭看著床上如今虛弱得連說話也不容易的男人，感覺心臟一抽一抽地緊縮。

“穗……”明正晏嘴巴囁嚅，想說什麽，又遲疑停住。

簡穗抿了抿嘴，身側的手緊握成拳頭，又緩慢放開，低聲說：“快點好起來。”

明正晏聞言眼睛一亮，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好、好……”

明裘勝偏頭抹了抹眼睛，擡眼看到明霏也離得很遠，陸以陵站在她的身後。於是他對明霏也招了招手：“霏霏也過來，醫生說只能探望一會兒，這沒用的家夥身體還虛著呢。”

明霏表情一怔，楞在原地沒有反應。陸以陵微微一笑，伸手握著明霏的輪椅把手，將她推到床邊。

“爸、爸爸……”

明霏看著床上虛弱的父親，喉嚨像是被什麽哽住了，半響才沙啞地喚了一聲。

她也不知道明正晏生了病，昨天看到他毫無預警地倒下時，她也傻住了。

一整天思緒都渾渾噩噩的。

明正晏腦袋轉了轉，望向明霏，看著異常病弱瘦削的小女兒，語氣像嘆息：“對……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明霏眼眶驀然一熱，她猛地低下頭，半天說不出話。

一只大手揉了揉她的頭發，陸以陵輕聲對三人說：“晏叔身體還很弱，讓他多休息一下，我們先出去。”

明正晏剛剛情緒有些激動，現在也臉露倦怠，精神很是不濟。

房間裏的人聽了陸以陵的話，陸陸續續退了出去。

出去前，簡穗回頭看了明正晏一眼。

那人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頭艱難地側向這邊，氧氣罩下方的嘴巴微微彎起，朝她露出一個微笑。

簡穗心臟又是一抽，一股又酸又澀的情緒湧上心頭，她收回視線，走出了病房。

病房的門被輕輕合上。

“——你是謝家小子？”

明裘勝帶著疑問的嗓音讓簡穗回過神來，一眼望過去，老人家和站在外面的謝又南對上了。

明霏和陸以陵也站在他們不遠處，氣氛看起來有點詭秘。

簡穗額頭一跳，頓時有些頭疼。

謝又南身體原來倚著墻，他站直了雙腳，朝老人家低下了頭：“你好，我是謝又南。”

明裘勝仰頭看著眼前站直比他高了差不多兩個頭的大男生，有些不是滋味。

明明他給自己低了頭，卻感覺到自己的氣勢被壓住了。

可惡，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

“你……”他開口想讓謝又南離開，眼角餘光看看簡穗已經走了過來，怕惹惱孫女，把已經到嘴裏的話硬生生吞回去，生硬地道，“你……真高啊。”

謝又南神色自若，非常有禮貌地道謝：“謝謝誇讚。”

他才不是想誇他呢！

明裘勝在心裏跳腳，在簡穗面前又不敢表現出來。

上次孫女為了這個男孩拒絕聽他的話，他可記得清清楚楚。

也不知道是給簡穗灌了什麽迷湯。人嘛倒是長得人模人樣，身材又高大，是非常受小姑娘喜歡的那種類型。

態度不卑不亢，內斂沈穩，該說不愧是大家族出來的？年紀不大看著已是頗有風範了。

奇怪，看起來不像傳聞那樣啊……

家裏發生了這些事，什麽都亂成一團，這家夥追著孫女過來陪她，應該也算他有心了。

他記得都說謝家的小子目中無人，極為倨傲來著……

“爺爺。”

明裘勝心裏還在疑惑，簡穗走到他們面前，她不想兩個人對上，勸道：“你要不要先回家一趟？我讓玲姨去準備一些換洗的衣服，這裏有我們看著就好。”

“這個……”

老人家還在猶豫，旁邊的明霏突然說：“昨天是姐姐去大學報到的日子，你們剛開學應該不好缺課，要不姐姐先回去？如果姐姐不放心，把玲姨留下來就好。”

她這話一出，簡穗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明霏對著簡穗微笑：“姐姐不用擔心，陸哥哥是醫生，一定會照顧好爸爸的。”

說完她擡起頭，問陸以陵：“對吧？”

“對。”陸以陵笑著接過話頭，“晏叔現在需要修養，情緒不適合過於波動。其實你們留下來的作用不大，等再過一陣子，晏叔精神好些了，小穗再回來陪陪他吧。”

其實陸以陵說得沒錯，明正晏的情況不適合開放探望。他得一直躺在護理病房，等身體好轉一些才能轉到普通病房。

所以他們留在這裏毫無意義。

簡穗有些遲疑。

她明白陸以陵的意思。只是雖然明正晏現在已經脫離危險了，但就怕萬一……

陸以陵知道簡穗在擔心什麽，笑道：“不用擔心，我向你保證，晏叔不會有事的。”

陸以陵的保證，比這間醫院的所有醫生都要有效。

事實上明正晏的主刀醫生就是他。他是把明正晏從鬼門關硬生生拉回來的人。

如果他說沒事，那麽明正晏就肯定不會有事。

道理是這個沒錯，可簡穗還是有些猶豫，她轉向明裘勝，“爺爺……”

明裘勝聽了陸以陵的話，也明白了，擺了擺手：“以陵說得對，學生的重心還是應該放在學習上。放心吧，你爺爺還沒老呢。”只要孫女不再排斥她爸爸了，一切好說。

“……我知道了。”

簡穗思索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答應了。

當時情況危機，她來得匆忙，衣服沒有帶，也沒有告知A大她的情況，也需要去學校處理一下。

而且她留在這裏不走，謝又南也會留下來，這樣一來，學校肯定也不會去。再說她知道爺爺不待見他，她並不想委屈他。

簡穗對陸以陵發出請求：“陸醫生，那我們先回去了。如果……有什麽情況的話，請你告訴我。”

陸以陵微笑點頭：“沒問題。”

直到所有人都離開了，陸以陵突然低笑一聲，擡起明霏的下巴，深邃幽黑的眼眸映入少女嬌俏的臉，他調笑：“怎麽回事？你竟然開口讓他們回去，你不是一直想要她和謝家的少爺分開嗎？”

明霏神色懨懨，拍開他的手。

“……她拒絕我了。”

是的，簡穗早在之前就拒絕了她。

哪怕她用“你欠我的”作餌，也還是被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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